台北近郊有陽明山、彰化近郊有八卦山、高雄近郊有壽山;都距市區很近,交通方便,眺望甚佳,是郊遊散步的好地方。
我喜歡這些地方,也住過一段時間。
很早我就看中了台中近郊的大度山,夢想在這地方依照自己的設計開設農園,種些花木水果,過著逍遙自在的田園生活。
有人問我為什麼要買這不毛之地。
理由很簡單:「有毛」之地太貴,買不起。
買了之後,飽受了孩子們的反對與朋友的責罵,說我這個幻想家自討苦吃。
孩子們各有所好,對此荒地沒有信心,自然不能合作;又沒有錢雇工幫忙,借錢買地的利息每月要付,實在是註定有苦頭吃的了。
在這進退兩難的時候,我決心苦幹下去。
吃苦我不在乎。在我一生中,苦是吃慣了的。
可是,為了借錢而低頭,為了繳利息而奔波,卻不是我之所願。
幸虧老妻能容忍,一直替我分擔了這些苦差使。
我掛起了個小小招牌:「東海農園」。
又蓋了一所小小的山房,以避風雨。
用最原始的農具,一坪一坪的把地開闢,再一坪一坪的種下了花木蔬菜。
澆水要到好遠的水圳挑,停水時沒水澆,欠水時水利會員不讓你挑。
晚上揀石頭,一擔擔挑開都要做到深夜。照明工具是最原始的「壁虎」煤油燈,小小的風都會給吹熄,便在黑暗中摸索。
當「東海農園」在這滿是石頭的荒山上開創之時,連附近的農民都笑我們是大傻瓜。
但事實證明,只要設計得法而有恆心,荒蕪之地都可以變成美好的花園。
現在,這人人看不起的將近三千坪的不毛之地已經開墾出來,種滿了幾百種花木,一年四季都有花開。水電灌溉設備也做得差不多了。
參觀的人漸漸多起來了。
有人說,這裡好像是公園。
我也樂意把它稱為「東海公園」,自娛娛人。我更充滿了信心,想加速把這小小的私立公園充實起來,變成為郊遊的好地方,免費讓大家遊覽。
我這個幻想家的幻想越來越大了。
我看到豪華的高樓與宏大的工廠天天在建設,也看到了髒亂的地方正在增多。
要是沒有這些建築物之間配合花木,使環境整潔優雅,那就等於化龍沒有點睛。如果大家也願意幻想幻想,我們樂意為大家設計、施工以實費(成本)把「東海公園」的好幾百種珍花異木推廣到每一角落,使整個城市公園化。
六年多來的經驗,讓我們有把握在破磚亂石之上種花,把髒亂的地方變成美好的花園。在屋前屋後,屋頂上或者窗口的小小地方種種花木,擺設幾個盆景,實在是最好的點綴。
我們高興做大家共同的園丁與庭園顧問,認真為大家服務,為大家解決灌水、施肥、修剪以及防治病蟲害等管理上的一切問題。
最近有位編輯來遊,問我近來有沒有寫詩。我笑著說:「在寫,天天在寫。不過,現在用的不是筆紙,是用鐵鍬寫在大地上。你現在所看到的,難道不美嗎?」
他承認了我的說法之後說:「是的,這是一片美好的詩篇,是你不凡的創作。尤其你這六年多來的奮鬥,更是一部感人的故事。不過,能夠到這裡來參觀而聽你講這故事的,終究有限。用筆寫的東西,傳播力更大、更廣、更久遠的,這事實你能否認嗎?」
「是的,我不否認。」
就這樣,我把這枝禿筆找出來了。
版本有四:
- 《臺灣新生報》(一九六九年三月十二日)
- 《羊頭集》(臺北:輝煌出版社,一九七六年)
- 《羊頭集》(臺北:民眾日報出版社,一九七九年)
- 《壓不扁的玫瑰》(臺北:前衛出版社,一九八五年)
除了《臺灣新生報》以外,各版本僅有少數遣詞用字的差異。按編輯體例,採用《臺灣新生報》版。《臺灣新生報》版之後的版本結尾,均加上最後兩段:
「是的,我不否認。」
就這樣,我把這枝禿筆找出來了。